「當你這麼想的時候，你的身體有什麼感覺？」心理師這樣問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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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停頓下來，試著感覺我的身體，但發現感覺不到，如果要我形容，就是一團灰黑的毛線球交雜在我的心窩，悶賭的感覺佈滿整個胸腔、腹腔，好像這小小的諮商室裡，空氣都跟著變得稀薄了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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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試著深呼吸幾口，試圖將注意力帶回到身體，想「看」清楚那團毛線交織而成的輪廓，卻發現依然很模糊。最後我閉上眼睛，讓自己更專注在呼吸上，留意氣息從鼻孔的前緣進入鼻腔，讓胸腔跟腹腔隨之飽脹與擴張的感覺，以及氣息從鼻孔的前緣離開，胸腔下沉、腹腔收縮的感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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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好像過了很久，但實際上也許只是幾秒鐘，心理師跟我都沒說話，空間裡好像只剩下我的呼吸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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隨後，我終於吐出了一直以來我不敢看見的那兩個字：「委屈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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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覺得很委屈。」說這句話的時候，我的眼淚無法停止的狂流，好像一直以來壓抑的、被否定的、不敢承認的那份委屈，終於被我自己看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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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接著說：「當我這樣想的時候，當我試著去同理他、為他設想、合理化他的行為時，我感覺自己就像那些對我說『有這麼嚴重嗎？』、『除了這個之外都很好，不是嗎？』、『你為什麼要讓自己糾結於此？』的人一樣，不僅無法同理自己，還讓我離自己更遠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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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沒有感覺，到覺察到憤怒、難過、失落到委屈，情緒的後勁一層層浮現，我才知道，原來我是這樣的感覺啊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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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開諮商室之後，帶著還沒消散的情緒，一個人走在步道上，風吹得很涼、夕陽很美，遍地的枯葉鋪成一條金黃色的地毯，聽著步伐發出的沙沙聲，又覺得很好玩，這種心情真的滿矛盾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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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，那裡有參天大樹、石桌石椅，夕陽暖暖地灑落。我靜靜地坐下，打算陪自己待一會兒，幾個正念呼吸之後，情緒突然湧上，眼淚從一滴、兩滴，到一行、兩行，最後我低下頭，無聲地痛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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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道我哭了多久，也許是幾首歌的時間，我允許自己完全沈浸在感受心口那股起伏的悶賭感。沒有壓抑，也沒有催促自己停下來，就這樣讓眼淚流著，讓那股委屈的情緒有個出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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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某個剎那，我留意到自己的呼吸慢慢穩定下來，胸口的緊繃感鬆開了一些，眼淚也漸漸停止。我抬起頭看看眼前的景象，夕陽的還在，只是角度不同了，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落在草地上，風輕輕吹過，帶著樹葉摩擦的聲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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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刻，我想到自己在教課時也會跟學員說的：「沒有任何情緒是永久不變的，你沒看過有人一哭就永遠停不下來吧！」情緒跟大自然是一樣的，或者說人本身就是一個自然系統，所有的一切都是無常變化的，情緒來的時候像潮水，洶湧、混亂，讓人無法招架，甚至感到抗拒。但當我允許自己去感受、去接納，當它被看見，便終究會慢慢退去，留下更廣闊的心理空間，讓我們重新與自己連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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哭完之後，也發現肚子餓了。我又做了幾次正念呼吸，讓夕陽的暖意滲入身體。然後起身，帶著正念行走的步伐去買晚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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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情緒並沒有完全消失，也不會完全消失，但它不再像被我隨手覆蓋的塵埃，被刻意忽略在角落。哭過之後，就像風吹過，把積累的灰塵輕輕拂去，讓我得以看見內心的真實樣貌。原來，那份委屈並沒有我以為的那麼不堪，相反地，它一直在那裡，等待我給它一個溫柔的目光，接納它，理解它。